电动车第一名

凌晨四点，小镇还在沉睡。我悄悄推出电动车，跨上座椅。后视镜里，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。今天，我要做一件大事——骑电动车去八十公里外的县城看榜。

这是1983年的夏天，我十六岁。父亲在县农机站工作，这辆“永久”牌电动车是他最珍贵的家当。昨天高考放榜，老师说可以打电话查分，但我想亲眼看看自己的名字印在红榜上。

电动车在晨雾中穿行，蓄电池发出均匀的嗡鸣。露水打湿了我的衬衫，凉意顺着脊背爬上来。路两边的稻田刚插完秧，嫩绿的苗尖挑着水珠。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出远门，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。

三十公里处，天亮了。朝霞把东边的云彩染成橘红，像极了老师用的红墨水。我突然想起考前最后一天，他在黑板上写“大鹏一日同风起”，粉笔灰在阳光里飞舞。那时我们都相信，知识真的能改变命运。

五十公里，蓄电池开始报警。我放慢速度，计算着剩余电量。这条路父亲带我走过多次，去县城买书、考试、参加竞赛。每次坐在后座上，我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机油味。他说：“好好读书，将来去更大的地方。”

七十公里，电动车终于耗尽最后一丝电力。我推着它走在碎石路上，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沙沙声。汗水流进眼睛，又涩又疼。但我不能停，县城就在前面，那张红榜就在前面。

终于，教育局的灰墙出现在视野里。远远地，我看见许多人围在榜前。我扔下电动车跑过去，挤进人群——文科榜，从上往下数，第七个，是我的名字！

北京大学的字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。我转过身，看见那辆歪倒在路边的电动车，它像一匹疲惫的老马，安静地注视着我。蓄电池已经完全空了，仪表盘上的数字归于零。

很多年后，当我开着汽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，总会想起那个早晨。原来，人生最重要的不是到达时的风光，而是出发时的勇气。那辆电动车确实没电了，但它把我送到了最远的地方——一个梦想刚刚开始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