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，两个轮子上的乡愁

我依然清晰记得，2025年的春天，当那辆最新款的电动自行车驶入我们小镇时，在石板路上掀起的无声波澜。

它静立于老槐树下，通体流线型的银白，像是月光凝成的雕塑。没有传统仪表盘，前挡风玻璃即是一整块智能显示屏，骑行数据如流水般浮动其上。最令人惊叹的，是它宣称的“全域自适应”——能记忆每条街道的坡度与弯角，甚至在熟悉骑手习惯后，可预判性地微调动力输出。人们围着它，像观赏来自未来的器物，眼神里交织着惊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。

这辆车的主人是陈伯，刚从省城儿子家归来。往日的他，总推着那辆吱呀作响的“老永久”慢悠悠穿过巷弄，车铃清脆，他会为每一个照面的人停留，递上刚买的果蔬，聊几句家常。他的归来曾是街坊邻里的节日，一种温暖的情感枢纽。

然而，拥有了这匹“静默坐骑”后，陈伯变了。他依然穿行于小镇，却像一道迅疾而沉默的风。智能系统为他规划出最高效的路径，他不再需要为避让或问候而停留。我们只能看到他专注前行的背影，以及屏幕上那些冰冷跳动的优化数据。那声曾响彻街巷的“吃了吗？”被静音的马达吞噬，他与他熟悉的世界之间，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科技薄膜。

直到那个薄暮时分。陈伯像往常一样“高效”归来，在巷口，他多年前教会儿子骑车的那片空地上，几个孩童正在学骑单车。一个瘦小身影猛地摇晃，即将摔倒——完全是下意识的，陈伯身体猛地一侧，用一个近乎倾覆的角度，让他的智能坐骑瞬间横亘在孩子与地面之间。高级的车身稳定系统发出细微的蜂鸣，抗拒着这“非理性”的指令。

车稳住了，孩子无恙。陈伯扶着车把，微微喘息，在与这辆精密机器无声的角力中，他赢了，却也输了什么。他低头凝视着屏幕上那条被突然中断的、完美笔直的归家路线，第一次伸手，关闭了那过于聪慧的“全域自适应系统”。

他推着车，像多年前推着那辆“老永久”一样，慢慢走完剩下的路。引擎沉寂，熟悉的脚步声重回石板，嗒，嗒，嗒，敲响在渐浓的暮色里。

2025年的最新款电动自行车，它能计算出路径的最优解，却无法为情感导航；它能记忆街道的每一个弧度，却度量不出人心之间的距离。那一晚，陈伯或许终于明白，有些路，必须带着些许“低效”的摇晃去走；有些问候，必须耗费几分多余的力气去完成。故乡，从来不在导航的目的地里，而在那些愿意为你停留的、笨拙的辙痕中。